中医优势病种定额结算，病人零付费

3月30日上午，刘女士倚坐在山东省威海市中医院骨伤科的病床上，面色安详，看上去不像是两天前刚刚遭受骨折重创的病号。

“病人是摔伤，右侧桡骨远端骨折，伴有尺骨鹰嘴骨折，28日住的院。”威海市中医院骨伤科李艇医师向记者介绍，“听说咱们这边治疗骨折不用‘开大刀’，家人就把她送过来了。29日下午，我们给她做了闭合穿针手术。今天是术后第一天，恢复情况良好。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后，她再来医院，在门诊把钢针拔出去，就痊愈了，手脖子和正常人不会有任何差别。”

选择中医手法整复闭合穿针手术，而不是西医的“开大刀”，刘女士两个月就可恢复如初，免遭二次手术之苦。更让她高兴的是，桡骨远端骨折是威海市确定的中医优势病种之一，按照现行医保支付改革政策实行定额结算，不占用医保总额指标。这意味着，刘女士的治疗费用全部由医保基金支付，她自己不用掏一分钱。

多方共赢

群众得实惠，医保基金得节省

威海市中医优势病种收费和支付方式改革的探索始于2014年。市物价局、卫生局、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联合发文，对中医医疗服务价格进行调整，高技术含量的骨折中医手法整复闭合穿针手术费用得到大幅提升。同时，筛选该项技术适用的中医骨科优势病种，在全市范围内进行试点。

“一开始，我们为优势病种设置了最高限价，如果超过最高限价，超出部分由医院负担。在实施过程中，我们发现医院并不积极。”威海市中医药管理局中医管理科科长王孙伟告诉记者，“2016年，威海市被确定为第二批国家中医药综合改革试验区，试验主题即是中医药医保支付改革。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的指导下，我们重新思考，调整思路，最终确立了定额结算的支付方式。”

政策的制定经过了充分调研。为保证定价科学性，三部门走访市内各大医疗机构，调查每一个病种的西医治疗收费情况和中医治疗收费情况，精准测算单病种中西医收费差距，累计收集近6000个住院样本。根据调查结果，合理确定各病种定额结算标准，并出台规范临床路径。在目前公布的36个中医优势病种中，锁骨骨折、桡骨远端骨折、肱骨外科颈骨折等13个骨科病种和肛瘘、混合痔、面瘫等3个其他病种实行定额结算，单独列支。定额标准以内的费用，属于职工医保的，个人不用负担；属于居民医保的，个人负担40%。“因为定价合理，治疗费用基本不会超出定额标准。也就是说，治疗定额结算范围内的疾病，如果你是职工医保，从住院到出院，整个过程零付费。”王孙伟说。

此举初步实现多方共赢。病人收获实惠，治疗费用降低，且能享受到中医药治疗痛苦小、恢复快等种种好处。据统计，骨科病种患者平均节约支出9000元左右，住院时间平均减少20多天。由于中西医收费的差距，医保基金得以节省，仅骨科病种就为医保基金减少支出2700多万元。中医医疗机构的经济效益也有所提升。试点以来，选择中医技术治疗的病例达4200多例，同比增长47%。

中医“逆袭”

政策引导患者选用中医疗法

3月31日下午，黄女士在家人的搀扶下，愉悦地走出山东省文登整骨医院副院长杨茂清的诊室。几分钟前，杨茂清为她拔出闭合穿针手术留在腿里的两根钢针。现在，黄女士的腿上只留下针孔外伤，而骨折已经愈合。拿着毫不起眼的钢针，杨茂清一脸自豪：“西医手术的钢板少说也得几万块钱。我们的钢针呢？8块钱一根。”

作为文登整骨医院手法复位闭合穿针技术的首席专家，杨茂清当然有理由自豪。这项技术传承自威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孙氏整骨”，由文登整骨医院经多年临床实践发展而成，遵循中医“筋骨并重，动静结合”的指导思想，不需要切开复位、钢板内固定，而是通过系列整骨手法，先使骨折复位，再用自制的钢针经皮穿入，将骨折固定，保证骨折在正常位置上愈合,具有创伤小、痛苦少、愈合快、功能恢复好等显著优势。威海市最早确定中医优势病种时，如果没有闭合穿针技术的支持，中医优势无从谈起。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闭合穿针手术费用只有区区180元。威海市进行中医优势病种收费和支付方式改革，首先将其提升至3800元，并组织全市骨科医生进行技术培训，要求将该技术积极用于临床实践。专长独到、惠及患者的中医技术终于迎来“逆袭”！

其他科室的中医师对中医技术的“逆袭”也有深切体会。2017年1月1日起，肛瘘、混合痔、面瘫被纳入威海市中医优势病种定额结算范围。荣成市中医院针灸、推拿六科主任孙黎明告诉记者，医院对这三个优势病种零付费的医保政策进行了广泛宣传，几个月来，找他治疗面瘫的患者明显增多。威海市中医院肛肠科主任杨相杰说：“威海市所有医院治疗肛瘘、混合痔都享受定额结算零付费的政策，但病人都愿意到中医院来，现在我们的病人数量远远超过其他医院的肛肠科。为什么？因为这是我们中医的优势病种，我们的中医特色疗法做得更好。”

定价难题

“无形服务难定价”仍待解决

改革给杨茂清带来了更多病人，却没能减轻他的忧虑。在他看来，手法复位闭合穿针手术费即便提升至3800元，仍然处于较低水平，无法客观体现医生的劳动价值和技术含量。

“成长慢、挣钱少、吃射线、不好发论文，年轻医生没有几个愿意学的。”杨茂清有点无奈，“手法整复是闭合穿针的基础和前提，这个手法很难掌握，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实践，培养成本很高。一个研究生毕业之后来到医院，培养5年，其他的手术基本都能做了，但是闭合穿针手术恐怕还做不了。市卫生计生委组织其他医院的医生来培训学习，西医骨科大夫也来，但除了我们和市中医院，能把它持续应用到临床上的寥寥无几。技术难学，又不挣钱，人家没有动力去开展。”

在定价问题上，威海市卫生计生委和物价局仍在反复沟通。问题的关键在于，无形的医疗服务很难确定定价标准。文登整骨医院创伤整复科主任毕宏政能理解物价部门的苦衷：“我们和物价部门的领导也有过接触，他们很想给我们更大力度的支持，但他们很为难。你的手术时间短，又几乎没有设备耗材成本，他们找不到给你定高价的依据。”毕宏政希望，闭合穿针手术的价格能够与西医开刀手术的价格持平，他自信患者一定会选择闭合穿针手术，因为这项技术的优势确实是西医所不可比拟的。可是，自己的愿望实现起来困难重重，毕宏政对此心知肚明。落寞之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荣成是威海下辖的县级市。由于技术和人才的限制，荣成市中医院还没有能力进行闭合穿针手术。在威海市纳入定额结算范围的中医优势病种中，荣成市中医院仅能开展肛瘘、混合痔、面瘫三项。该院针灸、推拿科是国家重点学科、山东省重点专科，实力雄厚，荣成市中医院正在积极申请将针灸、推拿治疗颈肩腰腿痛纳入威海市中医优势病种，之后再纳入医保定额结算范围。威海市目前共确定36个优势病种，实行定额结算的只有13个骨科优势病种以及肛瘘、混合痔、面瘫。原因很简单，这16个病种病情相对明确、临床路径相对清晰、费用相对稳定。而其他病种的病情和治疗更为复杂，不同病人的治疗费用可能存在较大差异，若想实行定额结算，定价同样是必须解决的难题。

威海市卫生计生委推进国家中医药综合改革试验区建设的工作计划中，继续完善中医药发展政策是一项重点。在价格政策方面，对中医技术和服务的价值进行科学评估量化；在支付政策方面，继续扩大中医药医保支付范围。短短三年时间里，中医药补偿支付的“威海模式”已初现雏形。但深化改革之路从无坦途，无论是威海市政府部门还是医疗机构，都要做好经历阵痛、付出成本的准备。

短评：改革到位，群众中医药获得感水到渠成

栗征

如果你是中医药事业振兴发展的关注者，有两句话你一定不会陌生：发挥中医药在深化医改中的优势作用，增强人民群众的中医药获得感。但究竟怎么发挥，怎样增强？看一看山东威海的中医药优势病种收费和支付方式改革，一目了然。

威海的改革举措为人民群众带来的获得感显而易见，中医优势病种定额结算，职工医保完全零付费，不仅破解“看病贵”难题，还引导群众选择痛苦小、恢复快的中医疗法，充分体现出中医药在深化医改中的独特优势。为威海百姓感到高兴的同时，我也在想，博大精深的中医技术何其多哉，如果都能在相应的政策支持下，完全发挥出自己的优势，又将会给多少百姓带去福音。

我无意断言“威海模式”可在更大范围内推广，但其通过医保杠杆促进中医药事业发展、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的思路和经验无疑值得借鉴。真正坚持中西医并重，通过改革手段，让人民群众获得中医药服务的途径更加直接、内容更加多样、效果更加显著，获得感的提升水到渠成。

当然，威海的改革仍存在一些难题。医改是由问题倒逼产生，又在不断解决问题中得以深化。在这一过程中，迎难而上、攻坚克难是必经之路。惟其艰难，才更显勇毅；惟其笃行，才弥足珍贵。